從兒童繪本到成人電影,我們似乎習以為常地讓動物開口說話,甚至跟人類建立友誼。而紀錄片《獸刑》成為一部讓人痛心的紀錄片,正是因為它從最開頭就打破了這個假象,使用變調的搖籃曲與黑化的夢幻城堡揭開序幕,要觀眾做好離開快樂園地的心理準備。
動物正在因為人類而受苦,牠們離我們並不遙遠,牠們不只在螢幕裡,牠們在收容中心裡,有一群人類正在照顧著牠們,而這群人也因此無法離開這裡。
撰文|梁亦白 編輯|蘇于寬
收容中心的動物有著不同的過去,但共同的命運則是多要終身待在這裡
牠們很可能原生地並不在台灣,也或者已失去野外生存的能力。牠們像是一群無辜的罪人被監禁於此。而有一群「獄卒」科學家,牠們了解動物的需求,也竭盡所能地使用各種環境豐富化的機制,為這群居住者提供最接近自然的生存福祉,更重要的是,可能是這群傷痕累累的野生動物們最後一位願意相信的對象。
紀錄片《獸刑》透過屏科大野生動物收容中心裡四個動物故事與三位照養員的分享,一字排開了野生動物所面臨的處境:被遠洋走私而來的紅毛猩猩、被馬戲團拋棄的棕熊、被非法配種而誕生的獅虎與被捕獸鋏截肢的台灣獼猴。
鏡頭與動物們互相凝視。即便已得到專業的照顧,動物們健康的雙眼下,卻依然閃著令人不安的憂鬱。過去的創傷讓牠們更難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,同時也增加的照顧的難度。照養員時常想與大眾解釋,不能低估動物的思考能力,
「你可以想像成,我們就是把五六歲的小孩一直養在籠子裡面…..。」
棕熊鮭魚被關在從未清理過的地下室長超過十年,初期曾需透過抗憂鬱藥物改善行為問題。
棕熊鮭魚與紅毛猩猩佛斯特都曾經歷惡劣環境的緊閉,對他們造成精神造成嚴重的創傷。鮭魚持續搖頭晃腦刻板行為,來自於馬戲團棄置在狹小鐵籠的長期虐待。而紅毛猩猩佛斯特眼神中的憂鬱,更像是對自己悲慘身世的控訴:「當你想要捕捉一隻紅毛猩猩幼體,就必須殺掉身旁好幾隻成體」照養員嘆道,而許多紅毛猩猩更是熬不過非法走私的惡劣運送環境。意思是,當你當在台灣看到一隻紅毛猩猩,背後代表了好幾隻死亡的亡靈。
最讓導演放不下的是捕獸鋏的氾濫,照養員說:「收容中心有太多動物都是因為捕獸鋏的關係被截肢、被送來這裡。」而台灣獼猴波特便是其中一位受害者。即便台灣法律早已就明定禁止捕獸鋏的使用,卻依然在市場上流動,正確的觀念難以落實。捕獸夾散落,無差別地對旅人、流浪犬貓與眾多野生動物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與威脅。波特也在雙臂嚴重受傷的驚魂後,甚至對同類產生懼怕而需要照養員長時間的輔導。
身體即便能復原,許多動物也因為身體的殘缺與精神的創傷,失去了回歸野外生活的能力。
在野外被發現時,獼猴波特已被截斷一隻手臂,另一隻手臂甚至還拖著無法掙脫的捕獸鋏,血肉模糊地遊蕩著。
如果你聽得見,怎麼能視而不見
鏡頭敘事用了一種幾近殘忍的渲染方式,讓觀眾在聆聽照養員解說完動物的背景故事後,接著聆聽動物從牠們的視角、用人類的語言重現痛苦的場景。觀眾被自己最熟悉的語言所攻擊,再也無法忽視,而必須直面眼前的悲劇。許多呢喃透過不斷的重複,帶來的壓迫與不適感,要觀眾去用真實的體感,去直面動物的痛苦。
一開始你以為導演擬人化了動物,讓牠們說話,電影後段則揭露了這些話語——其實來自於最了解這些動物的照顧者們。「如果我們終究無法真正了解動物們心中的想法,還有誰比牠們更有資格來為動物們發聲呢。」導演楊力州表示:「沒有人更有資格來為這些動物說話。」
不過,照養員也說出了導演意料之外的話:「我以為不是該有一些『人類我恨你們』的台詞嗎?但最後卻發現完全沒有,有的卻是全然的恐懼。」這種純粹的恐懼比恨更令人心痛,因為它顯示出這些動物已經失去了對自己處境的掌控。
導演表示,照護員對動物而言,是提供安全感的來源。每當當照養員出現時,從動物的互動與肢體中,可以很明顯感受到。
當請照養員試著扮演動物說話時,照養員不只說了當下時空的心情,而主動去說起了懷念的樹林、親人與玩樂的記憶。但對照養員來說,說出這些話代表了又是什麼呢?作為最知道收容中心透過多少努力與研究創造這個收容環境的他們,依然在內心深處知道——這些不是動物的家——對動物來說,在夢中永遠會呼喚的,是那寫在基因裡對自然的渴望。
照養員說:
最希望的還是,每一個野生動物都能在野外生活,而不是在收容中心,關在籠子裡面。
照養員為園區根據動物準備不同型態的食物,除了確保營養價值完整,也會依據習性設計餵食流程,讓動物雖然在圈養的環境裡,能有豐富多變的覓食日常。
讓這裡成為最靠近天堂的地方
這群獄卒,其實是一群天使,用他們的專業去給這些動物第二次重生的機會,幫牠們建造第二個家,成為他們另一種家人。這群天使,原本可以待在天堂,卻自願來到了地獄,當個為人類服刑墮落天使。「他們把對話的對象從社會轉向了一群被我們忽略的動物,這是我覺得他們最棒的地方」導演說,「這些怪咖很可能沒有人拿得到政府發的10大傑出青年獎,但這些人在做的事情完全不遜色。」
刑場的刑,受罪的是誰?既是被關在牢籠,受人類社會發展牽連的、無辜的動物們,也是野生動物保育中心這群怪咖們,他們為我們殉道、為我們贖罪。
他們會陪伴這些動物直到牠們生命的盡頭。他們會一直在這裏,他們會累積更多專業讓收容所成為更好的所在。但沒辦法改變的是,他們必須不停提問,為什麼這些動物最後必須待在這裡?他們唯一確定的,是牠們會一直在這裡。